【遗忘也美丽】段一寒

我曾经认为遗忘是一件令人伤心同时害怕的事情，我们从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记忆，总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记住了一些，忘记了其余的。我总是害怕会忘记了经历过的美好，忘记了身边的人，忘记了重要的事。我从来没有认为忘记了什么是好的。
老太太是我妈妈的奶奶。我妈妈在小时候同老太太关系很好，在那个物质并不丰富的时代，老太太会用心省出一两个鸡蛋给我妈妈这个家里唯一的女孩，而妈妈就是买了一块奶糖，也会咬下一半给老太太。时至今日，我妈妈也总会带着我时不时地拜访老太太，每次去都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，知道老太太爱吃甜食，就每隔一星期给她送去两包。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，老太太就开始忘记事情，对着日历呆呆地瞪眼也不知道该不该翻。我记着在那之前的老太太，是个极为精明的人，不会吃一点的亏。去买菜，会从五个市场中找出最便宜的一捆韭菜。也许是因为太精明了罢，老太太对以往同任何人的恩怨都记得清清楚楚，有谁待她不好，有哪个儿子过年没有回家，谁家的人让她的儿子吃了亏，谁结婚没有请我们家的人，对于她似乎在昨天刚刚发生过。每次我和妈妈到老太太那里，她总是有说不玩的话，讲不完的事，有时拉着妈妈的手向她诉几年前苦，妈妈只是听，也从不说话。那时的她，总是不知道再生谁的气，不时的抱怨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然而渐渐地，我们发现，老太太抱怨的越来越少，直到有一天她忘记了中午吃了什么饭，我们才明白，她老了，开始遗忘。
慢慢的，她会突然忘记某个熟人的姓名，做菜时会忘记了放没放过盐，忘记春节的来临，忘记是否该增减衣服。现在，我再也听不到老太太的抱怨了，她如今只关心洗澡水的温度，电视中是否有好看的球赛（老太太爱看体育），以及妈妈是否给她带来的喜欢的零食。一个人如果忘记了自己的得失，忘记了自己的过去，又会有什么可抱怨的呢？她现在只会拉着妈妈的手，一遍遍地对她讲自己在年轻时的样子，电视上放着什么球赛。
我突然明白了遗忘的美丽。我知道，即使有一天老太太忘记了妈妈的名字，甚至忘记了妈妈是谁，妈妈依然会拉着她的手，不厌倦地听她一遍遍唠叨。遗忘会带走过去的恩怨，带走精明的判断，带有一个人的抱怨、伤心，却不会带走同其他人的感情。遗忘，让我们忘记得失，让我们享受当下，让我们内心更清澄。
真的，没有什么可害怕的，因为，遗忘也美丽。